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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杀死了卖花女(第四章)

【陈忠道&乐宾】【李逢春x唐立平】

局长办公室,陈忠道站在书桌前,腰板得笔直。房间里家具没了洁癖装上的那些保护套,露出深色木质和油亮皮革,白惨惨的屋内色彩上恢复了一些生机,气氛却依然压抑。这主要来源于书桌对面,新局长绷着脸,不满的表情和前局长姚发如出一辙。

“陈忠道啊陈忠道,就知道你迟早要给我找麻烦。”局长用力摇头,“私闯民宅,殴打市民,上面很生气,要不是念在你上次破获蝙蝠杀人案有功,这会你已经停职了。”

陈忠道背着手,没有急于开口申辩,但听到接下来的话,他眼里立刻流出强烈的抗议神色。“这件案子你不要再抓着棠先生不放了,青衣巷鱼龙混杂,指不定是哪个过路强盗干的,钻牛角尖对你没有好处。”

“局长,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棠玉朗,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,我们就应该抓住他不放!”

“证据?除了棠先生丢了的那个胸针,你有什么证据?”局长朝书桌上方的空气一挥手。陈忠道抢上话头:“案发当晚,他本来要去青衣巷的一个女人那里,最后却没有去,路线就经过发现尸体的地方,死亡时间也对得上!那个女人还说……”他犹豫一下,刚要把百合平时下药、导致棠玉朗醉酒误杀的证词说出,就反被局长不容置喙地打断。

“这全都可以是巧合,办案讲求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。更何况你还打了人!我不管你在长春破了多少案子,也不管你在姚发手上怎么办事,在我的巡捕房里,不允许这种暴力行为,听见了吗!”局长正色敲桌。

一时气愤打了棠玉朗,陈忠道并不后悔。当时看着他揪烂花瓣,联想到百合和小蝶脖子上入骨的淤痕,再加上他说的那些轻侮的话,即便当下再选一次,陈忠道恐怕还是会往他脸上招呼这一拳。但理亏便是理亏,局长说得正义凛然,他也只能回答:“听见了。”

“别光听见,要照做。”局长做了个打发他出去的手势,陈忠道行个礼转身往外走,另一个巡捕喜形于色地拿着文件进来报告工作,甚至没等陈忠道走出房间:“局长,那个案子的犯人刚刚招了。”

“哦?赃物在哪里……”

哐当。陈忠道关上了房门。

刚顺着楼梯往下走了两步,乐宾就从楼下过道里向楼梯上冒出来:“怎么样?”

“还能怎么样,被臭骂了一顿。说我没有证据,使用暴力,还让我别再调查棠玉朗。”

陈忠道边说边往自己办公桌走,路过审讯室门口时偶尔瞄了一眼,里面桌椅狼藉,铐着个鼻青脸肿瘦瘦小小的男人,一看就是刚在里面使过些特殊手段,不禁问道:“这就是刚刚招了的那个人?他犯了什么案子?”

乐宾伸头扫了一眼:“他啊。偷了哪个有钱人的东西吧。”说着,又扫一眼陈忠道,“好像还是局长点名必破必办的案子,躲了三天,今早刚被抓住,没扛过二十分钟。”

陈忠道顿时火起,猛抬起手指着二楼:“他还说我使用暴力?!”

乐宾差点被他戳着脸,叉手奇道:“局长向着谁,你在姚发那里不是早领教过了吗,还这么惊讶?”

“你不惊讶吗?你没想过换个局长能让乌烟瘴气的巡捕房好一点吗?”

“不惊讶,没想过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乐宾四周望一望。早上九点,偌大巡捕房却没什么人,他也不避了,开口反问:“我们这一片公共租界的巡捕房,由谁管?”

“工部局警务处啊。”陈忠道不明所以。

“那工部局又是谁管的?”

陈忠道茫然,乐宾意味深长地轻蔑一笑:“我告诉你,上海工部局,归上海的有钱人管。”

“……啊?”

“工部局的董事,都是相互认识、利益勾结的人选出来的。”乐宾耸肩,“有钱人选出董事,董事管着工部局,工部局又管着巡捕房,有钱人不就是我们巡捕房的顶头上司吗?”

陈忠道气得发噎,闭着眼不住点头:“走了一个姚发,来的还是姚发。没了一个姚华生,外面全是姚华生。”

乐宾拍拍他:“所以我说,你这样的傻子,会很痛苦的。”

陈忠道默然片刻,还是说:“痛苦总比麻木好。”他站了一会儿,深吸一口气,“走吧,总得干活。”

往办公桌走的路上,陈忠道抬手摸了摸后脖儿,突然道:“你说,叶玉树是不是也因为这样,才走上了蝙蝠杀人的复仇路?”

身后的脚步顿了一下,乐宾满不在乎的声音越过肩膀传来:“也许吧。不过,比起理解杀人犯,我更喜欢抓到他们拿去换奖金。”

陈忠道扬起一点笑:“那就把这份热情用在破案上吧,找到棠玉朗的破绽,我给你发奖金。”

“谁稀罕,反正又是云吞面。”

“你就说吃不吃吧。”

“……不吃白不吃。”





“棠玉朗这么快就把事情搞定了?”李逢春鼻哼里带着笑意。过了片刻,唐立平略带沙哑的冰冷嗓音才在暗室里响起。

“要是这点事都搞不定,他也别在上海混了。”

“我倒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摆平。调查案子的那个陈忠道是出了名的驴脾气,局长的命令能压住他?”

李逢春皱起眉叹了一声,倒并不是因为担心棠玉朗的处境。唐立平自顾自抬手捋了一把汗湿的额发,听得李逢春继续道:“你好像不怎么担心棠玉朗。看来他昨晚的表现让你失望了吧?”

“不关你的事。”

“当然关我的事。六爷,我早就说过,棠玉朗这种天生富家公子哥跟你不是一路人,我才是。我们都是从任人踩踏的泥巴里面,一步,一步,一步……”他两指作腿脚,足尖微微陷进柔软表面,沿着自然弧度往上一步,一步,一步,被唐立平厌烦地一把拍掉,李逢春只是笑,“万般辛苦,爬到这里的。”

唐立平乜他:“爬到我床上?”

“这是额外收获。”李逢春挑一挑带疤的眉。

一阵不完全的静默,像空白唱片的杂音,窸窸窣窣,唧唧吱吱,唐立平在片刻清净里逐渐恍惚漂浮,李逢春却又突然开口。

“对了,六爷,给我弄支枪吧。”

“……你自己连把枪也搞不到?”唐立平压抑怒音。

“怎么会,只是这件事嘛……拿到六爷给的枪,我才会去做;六爷不给,我连试也不会试。”李逢春俯身下去在他耳朵边悄声,“怎么样,你让不让我做这件事,给不给我这把枪?”

唐立平啧了一声偏过头去。

“再往我耳朵边上吹气,我就冲脑门给你一枪。”

唐立平床上的规矩比床下更密:不允许亲吻,不允许吹气,不允许言语放肆……总之,禁止一切不必要的亲密和挑逗,每条禁忌都对应一种死法。李逢春满不在乎地耸肩。

“那可不太好。知道吗?据说,男人窒息或者头部中枪而死的时候,因为繁衍留种的原始机制,有时会控制不住地,嗯,我该怎么说呢……”李逢春故意停下,静止着沉思,似乎在谨慎措辞。

“我见过,别他妈……废话。”李逢春的静止让唐立平更加焦躁。腰窝挨了膝盖骨一记狠捅,他稳了稳身形才慢悠悠继续下去:“所以呢,唐六爷最好不要现在给我来一枪,我要是控制不住……”

李逢春猝然静默,唐立平骨节分明的手赫然掐在他喉管上,捏得他笑着抬起下颌。

“我警告过你,要是再敢,死了我也把你撕碎了喂狗。”

“是吗。希望那时候六爷能下得去手,别又像上次一样,枪顶在我头上又舍不得了。”

唐立平拧着眉头一下挣起来,反把李逢春捏着脖子按在下面,随手把一角床单堵进他嘴里。

“你话太多了。”


李逢春,这男人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,是一只踩不死、打不死、会随时再冒出来的虫子,也是一帖沾上就甩不掉的破狗皮膏药——唐立平常常这样想。某个酒会上见过一面后,李逢春就此发了癫,先是送花,被唐立平视若无睹,然后是跟踪、偷拍,拿某些可作犯罪证据的照片约唐立平见面。唐立平并不在乎那些“证据”和隐含的告发威胁,左右他能直接摆平,根本不用理睬什么单方面的约定。

但这个李逢春,实在太欠抽了。

于是唐立平去赴约了。李逢春被压倒性数量的手下打得呕血,额角也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。围殴停止后他在地上抽搐了一阵,转头向插兜立观的唐立平咧出一个艳红妖异如嚼着玫瑰的笑:“你不喜欢这种追求方式,还是不喜欢我这个类型?”唐立平当他脑子有病,也懒得再和他纠缠,丢下一句:“你觉得老虎眼里看得见虫子吗?”

李逢春眉角流血,一只眼睛被糊住了睁不开,让他看上去像在抛一个轻佻媚眼,一道目光稠密如蛛网:“我会让你看见的。”

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痴缠,唐立平这头老虎几乎被烦得咬碎了牙,无数次地撕碎李逢春对他各种的算计,又无数次地收到为他夺来的利益。有几次唐立平已直接出手要彻底解决他,可李逢春纵使不敌,也总能皮开肉绽又优雅大方地消失在唐立平的围杀中。直到过段时间,又送来一份署满名字的礼物,给唐立平帮个大忙,或是添一条重伤,再被唐立平勃然反击,循环往复。

最后一次对局,李逢春干得前所未有地漂亮,竟把唐立平孤身一人地引到了陷阱里,一枪打穿了他的左腿。唐立平拖着血流如注的伤腿,倚在地上冷看面前艳丽的疤脸男人和正对自己的枪口,阴沉道:“别以为你赢了。”

李逢春却垂下持枪的手,一甩腕就把枪丢了出去,在他面前蹲跪下来,目光齐平相接,光彩慑人的笑映在唐立平深渊样的瞳孔里:“我是赢了。你终于看见我了,不是吗?”

“所以呢?”

“所以……”李逢春探身靠近,宽大有力的手突然攫住唐立平两腕强行扣上了手铐,顺便连胳膊带人一起按在了地上,另一只手扼住唐立平脖根的领带结,往外一抽,衬衫领口随之敞开。

“所以,我要拿我的奖励了。”


奖励很好,李逢春很满意,延迟的副作用很严重。养好了腿伤的唐立平抓住一个小小破绽,摧枯拉朽地杀到李逢春面前,亲手把枪口顶在了他额头上。

只要扣动扳机,一切就都结束了,再没有一个李逢春来纠缠不休了。

李逢春初时的惊异早已消退,现在又笑吟吟地抬头看他:“果然,你还是杀人的时候最好看。当初是,今天也是。”

唐立平被他说得犯恶心,面上无风无波:“今天之前,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杀人?”

“你忘记了?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场酒会之后,酒店背后的小巷里……”

唐立平眼神倏然霜寒,枪口加力一抵,李逢春闭上了嘴,玩味地看向他身后的手下,那里正传来一阵微小骚动:“难道老徐真是被六爷……”“别胡说,老徐是六爷的左膀右臂啊……”“可老徐当时不是强烈反对六爷搞军火吗……”“放屁,吵几次架而已,六爷怎么会杀自己兄弟!”

他们窃窃私语,唐立平听不清,也仍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。握枪的手越捏越紧,但他现在若杀李逢春,反而像杀人灭口,欲盖弥彰,不如光明正大让他说完,借他敲山震虎,看看有多少人这样怀疑,再用挑拨离间的罪名来一出杀鸡儆猴。唐立平逼问:“话别说一半,小巷里怎么了?”

李逢春饶有兴趣地望了一圈人群,缓缓道:“小巷里?啊,对了,你和一个矮个子说话,有个穿黑衣服的年轻男人,围巾包着下半边脸,突然冒出来要杀你。那个矮个儿扑上来给你挡了一枪,你也向那个杀手开了一枪,不过因为要救矮个儿,没打中,让他跑了。我看到的就这些。”

唐立平微微睁大了眼。这正是他对自己人的解释,一点不差,包括那个不存在的杀手的着装,和为了笼络老徐手下人而设置的,为他挡枪的死因。他不知道李逢春是怎么无声无息探听到的,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要帮他掩护。

细小骚动渐渐平息了。当初唐立平利落射杀老徐时,脸上曼陀罗一样温吞柔和的剧毒笑容浮现出来,和眼前的人五官重合,警惕眼神比方才决意杀他时更加凛冽。李逢春眨了眨眼:“六爷,我给你找了不少麻烦,也帮了你不少忙。今天你杀了我这么多人,总出够气了吧,不如让我功过相抵,日后我绝不再捣乱,只做你精诚合作的伙伴,你看怎么样?”

威胁,掣肘,示弱,投诚,数轮对话间李逢春已反客为主。唐立平居高临下俯视这个在刀尖上跳华尔兹的疯子,忽然觉得现在杀了他虽然轻松,却也很没意思。手臂缓缓垂下,唐立平冷笑道:“和我合作?你最好今天就准备棺材。”

唐立平转头往外走,李逢春终于不被枪指着了,倒有点意犹未尽的遗憾。他靠在沙发上姿势不变,抬手挥了两下,眼里射出如蛇吞吃完猎物的光,餍足而慵懒地拉长音调:“六爷慢走,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——”

拜访来,拜访去,李逢春就升级成了唐立平的伴,生意伙伴,外加床伴。只不过,唐立平还是不收他送的花。


李逢春正穿衣服,唐立平突然扔了个沉甸甸的铁块过来,冷冰冰地撞在他没扣衬衫扣子的前襟,再落到手心里。李逢春定睛一看,吹了声口哨。

“巡捕用的警枪?还有官方枪号。哪来的?”

唐立平说:“偶然得来的。”

“六爷真疼我。用它,谁能怀疑到我头上。”李逢春打开弹仓,里头却只有两颗子弹,不禁笑了,“被我打过一次,你就这么信任我的枪法了?”

唐立平没和他废话:“到手时里面就剩两颗原装的。要是不够,你自己想办法,用完把枪处理干净。”见李逢春还在沉吟,唐立平不耐皱眉,“要是不用,现在就还我。”

“当然用。”李逢春回神,“多谢六爷了。”

唐立平已经重新把自己包在西装三件套里,照常叠起腿斜在沙发上,看着李逢春愉悦穿衣,冷不丁地问:“你打算做到什么程度?”

李逢春答道:“棠玉朗被那两个巡捕咬住,不抖搂点什么出来是不肯松口了,如果攀扯上我们岂不是不妙。再说,现在你也看不上他了,我直接杀了他,也没什么吧?”

“那两个巡捕不也是你扯进来的?”唐立平哼一声,“算了。不管你做什么,手脚都干净点,要是你被棠玉朗反过来针对了……”

“知道,你也不会管我,就像你现在不管棠玉朗一样。放心好了。”穿戴完毕的李逢春拿起枪在枪管上吻了一下,眼睛却暧昧地直直盯着唐立平,给他留下一个笑眼,出门而去。





黑板上字写了又划,划了又擦,陈忠道桌上乱蓬蓬一堆档案资料,他本人一手夹着支粉笔,手上全是粉笔白灰,靠在椅背上望着黑板,目光快把它磨出两个洞来。乐宾端着两只杯子,在桌上放下一个:“还不下班啊。”

“没头绪哈啊……”陈忠道一开口就是个大哈欠。

“这两天该问的问了,该查的查了,该分析的也都分析了八百遍了,你再盯着黑板看,它也不会开出花来的。”

陈忠道拿起咖啡杯不甘叹道:“我想来想去,最有可能的还是棠玉朗。就真的找不到确凿的证据针对他吗?”

“你不怕局长又找你麻烦?”乐宾吸溜一口自己杯子里的咖啡。

“怕什么,我是在调查案件,不是在专门调查他棠玉朗。大不了我这次忍住不打他。”

乐宾看看黑板上一堆被杠掉的线索,盯了会儿陈忠道眼白上密密麻麻的红血丝,晃了两下手里的杯子道:“我有个线索,就怕你不爱听。”

陈忠道蹭一下直起腰:“什么线索?”

“之前李逢春送来的资料……”陈忠道皱起眉头,乐宾脸色不变继续说,“已经碎掉当垃圾丢了,不过当时我瞄到一条内容,也许有帮助。怎么样?要不要听?”

陈忠道眉间纠结起来:“这不是给李逢春当枪使吗?”

乐宾抬眉:“你可以反过来想啊,反正我们要抓棠玉朗,不管用什么手段,这个结果都对李逢春有好处,那为什么不借他点力,收点利息呢?”

“……我还是觉得不太合适,那个李逢春给人感觉怪怪的,我不想跟他扯上关系。”

“怎么,就因为他想把我挖走啊?”乐宾玩笑道,不料陈忠道昂起头直道:“是啊。他上来就要撬我搭档,我肯定讨厌他。”

“……”

共事一段时间了,乐宾还是不习惯陈忠道突如其来的直言不讳。他无言以对地又吸溜一口咖啡:“那怎么办?”

陈忠道站起来拍拍粉笔灰:“唉,先下班吧。”


外头夕阳西下,两人晃晃悠悠,不知不觉又来到广场上。乐宾熟识的那群孩子拥上来又缠着要他教打弹弓,陈忠道刚从若有所思中抬起头,就被乐宾一把抓住拉到孩子堆里来。

“你们别老缠着我,这位陈大侦探比我还厉害。”乐宾笑嘻嘻后退两步,顺手把陈忠道往前一推,“今天就让他来教你们吧!”

陈忠道只来得及“哎哎哎”叫几声,就被毛头孩子们欢跳着拉走,努力回头喊:“我就知道,你这么夸我准没好事!”

肩用力,手要稳,瞄上一点……陈忠道在清脆吵嚷声里勤恳教了一阵,已快忘了案子的死胡同,看着身边的活泼小孩儿却又蓦地想起胡小蝶的妹妹,那个瘦瘦小小,表情肃重,没有一丝孩子气的胡小梅。

他调查过,胡小蝶、胡小梅是这几年才从外地来的,家里还有一位老母,三个女人相依为命,都以卖花和做些零工为生。胡小蝶一死,家里只剩一老一小,支持得下去吗?

陈忠道呆想着,孩子们弹弓射石声在耳边噼啪作响,偶一抬头,胡小梅比例不谐的瘦小身影就在广场边,挎着个花篮,有些步履沉重地兜售鲜花。他叫了一句“胡小梅!”,拨开闹猴儿堆跑过去,在一边抽着雪茄的乐宾也紧跟了过来。

胡小梅向陈忠道快跑了两步,望着在他面前蹲下来的高大巡捕,神情复杂,似乎在强烈期待着什么,却又没抱什么希望,抢先开口:“你抓到杀小蝶的人了吗?”

“我们……”陈忠道艰难道,“……还没有。”

胡小梅面上期待的那层光熄灭了。

乐宾轻声说:“我们正在努力想办法。”

“你们不用骗我,我听说你们找到他了,可是没法抓他。”胡小梅垂下眼睛,搭在篮子边缘的手死死抠紧。

陈忠道张了张嘴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一颗打歪的石子飞过来,打在胡小梅腿上。乐宾回头严厉喊道:“你们小心点!打着人了!”

话音未落,趔趄了一下的胡小梅猛然抬头,眼里燃着不属于九岁孩子的熊熊怒火,捡起那块小石头一甩臂直直掷了出去,正打在那个失手孩子腕上。力道不算重,但那孩子依然被打得惊叫出声,弹弓应声掉落在地。

“小梅!”

陈忠道没拉住转身跑掉的胡小梅。因为愧疚,他甚至没能伸出手,眼睁睁看着胡小梅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。

乐宾叹口气,伸手拍拍陈忠道肩头:“她很坚强,不用太担心,小孩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。尤其是吃过苦的孩子。”

 陈忠道沉默不语,伸手捡起花篮里掉下来的一片百合花瓣,望了很久。

“乐宾。”

“唔?”

“……你在李逢春的资料上,看到的是什么?”

乐宾看了前方垂头的搭档一眼:“你确定要知道?”

他点头。

“……每个星期天晚上,棠玉朗会去邓脱路的小教堂,说是祈祷,其实是和走私贩子见面。”乐宾慢慢道,“明天就是星期天,如果我们提前去守着,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,抓住棠玉朗走私的证据。”

陈忠道轻轻拍去百合花瓣上的灰,重新缓缓站起来。

“去吗?”乐宾问。

“去。”

“就算抓住他走私,我们还是不能证明青衣巷那件案子是他做的。”

“总得试一试。即使李逢春有什么图谋,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。”陈忠道捏紧拳头,“我答应过小梅,要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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