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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汪剑池】锦灰(下)

*郑老师生贺,汪剑池单人

*注意,此为下篇,请先阅读同合集的上篇


青云楼雅间。吴守心坐在上首,看昔日悉心培养,如今节节高升的下属沉默沏茶,把果品盘子往远方推了推,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是真没想到,你居然会主动请我。改主意了,愿意把画让给我了?”

汪剑池站起,将一杯茶放在吴守心面前再坐下,不置可否地反问:“吴处长,您一向不喜古玩字画,为什么偏想要这幅画?”

“我有必要告诉你吗?”

“恐怕有。”汪剑池直视吴守心,“以您的性格,应该早就调查过我的背景,我便直说了。这是家父昔日藏品,也是我身边唯一一件父母遗物。我绝不会轻易让出的。”

吴守心有些尴尬,又很快坚定下来,毫不相让地说:“那还真巧,这也是我爹的遗物,而且这幅锦灰堆,就是我爹画的。”

汪剑池略惊:“可落款是……”

“我爹是代笔。他一生寂寂无名,全靠为人代笔赚些分账的小钱,虽然画得好,可名声利益都是他人的。后来他生了病,无钱医治,就去世了。”吴守心抱臂道,“那幅画上不是有两句诗吗?寒雨连江夜入吴,一片冰心在玉壶。”

汪剑池突有所悟,低声道:“吴,心……”

吴守心点点头:“你果然聪明。这是我出生那年画的,把我的名字嵌了进去,我爹说,这是他画得最好的一张画。”

“家父也说过,这张锦灰堆不仅技艺纯熟,而且笔意珍重,意蕴悠远。”

吴守心笑了一下:“要是当年我爹能听到这样的夸赞,一定非常高兴。”随即他又严肃起来,“汪剑池,我的确调查过你,当年上海发生的事情,我一清二楚。dǎng 国培养一个人不容易,现在局势不稳,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效力,我不想看着你走歪路。现在我问你一句,你真要跟着仇自哲,用那些手段一路爬上去?你父亲一生清白,会愿意看到你变成一个靠给上司搂钱来巴结,钻营,只为复仇的人吗?”

汪剑池平静地看着吴守心,听到最后一句,他脸上流露出一点木然神情,片刻之后又像想通了什么似的,突然笑出了声。

“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
他并不想笑,但一时竟笑得有些止不住,也笑得吴守心莫名其妙。

“我说的话,很好笑吗?”

汪剑池笑声渐息,嘴角还扬着。

“吴处长,你说的很对。我父亲生平厌恨三种人,一是野心弄权之人,二是搜刮敛财之人,三是草菅人命之人。”汪剑池缓缓道,“跟着你的时候,我熟用酷刑,草菅人命,如今跟着仇局长,弄权求财一样不落,如果他在天有灵,定会唾弃我这败坏家门的不肖子。”

吴守心紧皱眉头。他想反驳一句“对敌人就该不留情面,宁枉勿纵”,却被汪剑池脸上闪出的神情一瞬间慑住。

“不过,我确实觉得有点好笑。您竟然还以为,我是作为一个人活着的?”

吴守心一时不知怎么回应,片刻才干涩道:“不是人,那你是什么?活着只为复仇的工具吗?”

“工具?不。有用的才能被称为工具。我很清楚,现在的我,连做工具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
汪剑池双眼微弯,眼帘下漆黑瞳孔里没有一丝笑意。

“我只是一件罪证。”

“一件因为凶手的疏忽未被抹消,遗留在世间却无人问津的罪证。”

吴守心怔怔看他。

“人人都长着眼睛,看不见汪家如何破家灭门。人人都有耳朵,却无人听我诉告陈情。如果我死了,唯一一点证据也将烟消云散,所以我必须活着,不仅要活着,还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去,找一间愿意受理的法庭。如果没有,我就再往上走,自己做法官,做陪审团,做刽子手,受理我自己的控诉。”

“吴处长,我要的不是复仇。”

汪剑池双眼灼灼,如火灰复燃,似乎沾上一点,就会被烈火吞噬。

“我要的,是审判。”

水沸突突,掀得壶盖咣然擦响。汪剑池顿了顿,神情重归平日的寂静,伸手去取茶壶。吴守心嘶哑开口:“汪剑池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
“……我失态了,请吴处长勿怪。”

汪剑池伸手来取吴守心面前茶杯,为他换上热茶,吴守心却紧了紧外套,避之不及地站起身来。汪剑池停了动作看着他。

“你要怎么选,我是阻止不了了。你以前在我手下立了不少功,我最后劝你一句,尽早从仇自哲那里抽身为好,他保不了你。”

汪剑池从话里敏锐觉出一点端倪,紧问道:“怎么,仇局长自身难保?”

吴守心看汪剑池一眼,一言不发地向房门走去。他自己没有意识到,但汪剑池看得清清楚楚,吴守心脸上泄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志得意满,只有在拿到十足证据给囚犯定罪时才会出现。

一切都清楚了。吴守心定是掌握了一些什么证据,足以扳倒仇自哲,并且进展会非常之快,而仇自哲探知此事,才急急要自己今晚就把吴守心约出来解决。仇自哲一倒……

汪剑池心内一跳,不动声色地取出怀表看了一眼。吴守心前来还不到十分钟。他站起身来。

“吴处长。”

“还有什么事?”

汪剑池站在那里,在吴守心的视线中缓缓张口,脑中极快编织着拖延时间的话。

突然间,他意识到了自己在思考什么。为了一个向上的机会,他在尽自己的最大努力,要把吴守心送上死路。同时他也明白了,为什么自己竟会对吴守心压抑不住地失言——因为他潜意识里早已认定,吴守心再不会有对人说起的机会。

胸口污泥般粘稠涌动的恶心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。他看着吴守心,不由自主地问:“吴处长,您的父亲画技了得,最后却贫病而去,以您的性格,难道不恨那些让你父亲代笔的人吗?”

“当然恨。”

“可您做行动队队长的时候,却从来没去找过那些人的麻烦。比如这幅画落款的画家,据我所知,现就居住在城内。”

吴守心冷笑一声:“我去找人麻烦,还要向你报告吗?这个老头子我亲自去找过,打了他一拳,只是没像仇自哲似的公器私用罢了。”

汪剑池嘴角轻轻扬了起来,转头看向桌边放着的那支画匣,并没伸手拿起,只是敲了敲桌面。

“……这幅锦灰堆,您带走吧。”

吴守心惊异地抬起眉毛:“又舍得了?”

汪剑池淡漠道:“您比我更配拥有它。”

吴守心对汪剑池的态度突转略感疑惑,但被获得这幅画的喜悦盖过了,他要拿起画匣,听得汪剑池说:“我还有个请求,能否打开它,让我再看一眼?”

“何必问我,你自己打开看不就行了?”

汪剑池微微动了动双手:“我动过炭炉,手上有炭灰茶渍,不好弄脏了画。”

听着在理,加上他眼露悲哀,吴守心只当汪剑池心中不舍,自己也想再确认一回,便取出画轴缓缓展开。寒雨连江夜入吴,一片冰心在玉壶,两句赫然在目,也确实是印象中父亲的笔法,吴守心将画仔细看了一遍,转脸见汪剑池并不看画,目光只定在落款盖章那一片,不知在看什么。刚要开口问,汪剑池已后退一步,垂下眼帘。

“已经够了。多谢吴处长。”

吴守心卷起画收好,在手里晃了晃:“六十大洋,我不会少你的,改日找人送到你住处。”

汪剑池没有应声,看着吴守心大步出门。门外传来皮鞋跟击在木楼梯上的声音,愈来愈远,愈来愈沉,最后消失了。

十分钟,足以在一辆车上隐蔽地安装爆炸装置,吴守心难逃一焚。汪剑池站了很久,直到远方隐约传来一声震地轰鸣,才缓缓向门口走去。外间客人们嘈杂失措,他立在门前又不自觉停下脚步,摊开双手望了一眼手心,没有一点炭灰茶渍,也没有一点血迹,干干净净,空空荡荡。


后面几天的工作极其繁忙。后勤处处长遭遇汽车爆炸身亡带来了不小震动,汪剑池被仇自哲当即委任,负责这起事件的调查工作,也承担了部分后勤处长的任务,说是给履历加点分量。过程极其顺利,几乎烧黑的车辆残骸里发现了爆炸装置的遗留物,调查方向无可置疑地转到了破坏分子刺杀袭击上,在汪剑池组织的突击搜捕下,几个罪魁祸首很快被捉拿归案,认罪画押。

晚间,汪剑池去向仇自哲报告的时候,局长刚好修剪完另一株新购的大棵金钱松,放下剪刀脱了手套,颇为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手。

“哪,这才是好手套呢,做了这么久脏活,手还是干干净净的。剑池,你买得不错。”

汪剑池从容含笑:“合您用就好。”

仇自哲又笑:“也不知道这么喊你还能喊多久,你的资料我交上去了,上面很满意,估计很快就会把你要走。下次再见,指不定就要叫你汪队长,汪参事,汪主任了。”

“您说笑了。”汪剑池走上前去,将文件夹递在案前,“这是调查报告,我认为可以结案了。”

仇自哲收过来放在一边,和颜悦色道:“你既然这么说,那一定没问题,报告明天我再看,不早了,你快回去吧,这两天冷了。”

“好的。您也早点休息。”

看重的门生恭敬行礼,仇自哲再次满意点头。他相信汪剑池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好处,却忘了汪剑池曾经也是吴守心的得力下属。仇局长现在还想不到,他吹起来的这堆火烬有朝一日会把他也焚烧殆尽,铸成新任中央密查组组长的第一份功勋。不过,那也是之后的事了。

汪剑池走出办公室,脚步不快不慢,几近无声,却有些沉重,如同拖着镣铐在刀尖上行走。他就这样慢慢走下台阶,走过回廊,走出依然灯火通明的大楼。他走着,一步一步,在无边的,粘稠的,冰冷的夜里逐渐沉没下去。黑色再次淹没了一切,难辨方向,难觅归途。

这一次,他没有睁开眼。





“汪主任……汪主任?”

有人在叫。单手支颐的汪剑池激灵一下,猛地抬起头来,副手正担忧地望着他。

“汪主任,您两天没合眼了,要不要休息一下?”

汪剑池摇摇头,抬起有些麻的右手捏了捏眉心。

“不用,刚才算是睡了一会儿,好像还梦到了以前的事……不说了,我们继续。刚才说到……”汪剑池努力回忆,“哦,对了。一定交待那个交通员,把握好时机,务必等席维安进了76号再吐情报,这直接关系到席维安能不能取信于日方,切记,切记。”

“是。”

副手应了,又递上一个长盒,加快语速报告:“其他的准备基本已经就绪了,只差把命令送给暗线,不过现在日方动作频繁,伪政府那边也查得越来越紧,以往的办法行不通了。我想做个伪装,悄悄把信息送进去。”

“怎么送?”

副手打开长盒,里面是柄檀骨纸扇。汪剑池取出展开,看见扇面的一瞬间却愣住了:扇面上琳琅堆叠,字纸铺陈,赫然是一幅小巧的锦灰堆。

“我想,以托人送礼贿赂的方式将这个送给暗线。这扇面怪里怪气的全是字,一定会吸引检查人的注意力,真的信息则写在布上,缝在盒子软衬里面,用贿金作第二层遮挡……”副手说着,见汪剑池望着扇面有点发呆。

“主任,怎么了?这扇子不合适吗?”

汪剑池回过神来:“没什么,你想的很好,就这么办吧。我多少年都没见过锦灰堆了,竟让你淘到一幅。”

副手疑惑:“锦……锦什么?”

汪剑池手指轻敲扇面:“扇面上画的这种,把残破的字纸物件画成一堆的,就是锦灰堆,是一种挺罕见的题材。”

副手半懂不懂地凑过来细看。

“堆我是懂了,锦灰……是哪两个字?”

似曾相识的问法,汪剑池笑了,伸指在杯里蘸了水,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。

“锦绣河山的锦,蜡炬成灰的灰。锦,灰,堆。它又叫八破图,一定记住了,你是送礼的人,要是连自己送的什么都不知道,容易招人怀疑。”

副手笃定地点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

收了扇子,汪剑池摸出怀表看时间,同时站起身来。

“差不多了,我也该出发了。你们万事小心。”

“是,您也小心。”

汪剑池走出据点,正是午夜,迎接他的是灯火阑珊的城市夜晚。局势愈发紧张,据点已被日方接连拔掉好几个,下一个被捕的也许就是他自己,但就如之前的许多个夜晚那样,汪剑池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黑暗。他很清楚要走向何方,也很清楚自己未必能走到终点,这条路比之前走过的都要险,都要长,但他只是走着,不改始终,不论锦灰。

夜幕深沉阴郁,只有一颗启明星璀璨得如同亘古未变,照耀着,也指引着黑暗里所有的无名人,静待天明。


(完)


写在最后:

*终于圆梦写了汪主任往上爬的故事。能与汪剑池这个角色相遇真的非常幸运,再次感谢郑老师的倾情演绎。

*本文货币、职位等均不严谨。仇自哲、吴守心为原创人物,谐音“求自折”“无守心”。人物塑造借鉴《潜伏》,仇自哲来自吴敬中,吴守心来自李涯与马奎糅合。

*锦灰堆这一画种是真实存在的,下图为作品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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